文明的中斷 The Disruption of Civilization

中國當代的主要問題在於文明的中斷。文明是什麼？我聽過最簡單的定義是，離便利商店兩百公尺以內的地區就是文明地區。這個定義對於巨大國家的讀者來說恐怕相當不方便，我們修改一下；所謂的文明生活，就是方便的生活；所謂的文明，就是一個能夠提供人們方便生活的巨大人工有機體。

諷刺的是，享受著文明生活的人們，很樂意看到文明中斷的故事。電影世界末日、2012、明天過後、ID4星際終結者和無數其他災難片，都在描述全球級的文明中斷。艾西莫夫的基地，描述銀河級文明中斷之後的端點星；托爾金的魔戒，索倫魔君即將中斷整個中土的文明；賀伯特的沙丘，保羅亞崔迪一夕之間失去父親、爵位和所有勢力資源。時光旅行題材的作品都在描述個人的文明中斷；例如異鄉人（Outlander）這部影集，主角無意間從 1948 年穿越到 1743 年卡洛登戰役前夕；黃易的小說尋秦記，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特種戰士被送回秦始皇登基十年前的趙國。這些時間旅行作品，描述主角在不同時代中的體驗，印證了 L. P. Hartley 的名句：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; they do things differently there. （過去即是異鄉，那兒做法不同。）孤島、監獄等與世隔絕的故事也是在講文明中斷；例如湯姆漢克的浩劫重生，提姆羅賓斯的肖申克的救贖等等電影。就連高科技電影也可以講文明中斷；例如不可能的任務系列，每次湯姆叔叔要解救世界時，IMF 都是瀕臨瓦解的狀態，平常依賴的後勤系統完全失靈，這也是一種文明中斷。動漫中更是充斥大量這樣的作品，漂流教室、新石紀、零之使魔、妖精狩獵者、龍狼傳等等，不勝枚舉。看到這裡，你可能會想到「異世界」三個字；沒錯，所有異世界的作品，都是在講述主角如何在文明中斷的情況下求生。我們讀者習於文明生活，當作品主角身陷文明中斷的危機時，便會讓我們想要一探究竟。

然而文明中斷在真實生活中其實並不罕見，戰爭和瘟疫是最常見的文明中斷原因。象牙海岸在 1970 年代是非洲的先進國家之一，第一大城阿必尚 Abidjan 被稱為「非洲巴黎」；但 2002 年內戰之後，經濟一蹶不振。1994 年盧安達大屠殺，一百萬人死亡，兩百萬人流離失所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歐洲和亞洲的戰場國家，不論是軸心國方的德國、日本、義大利，或是同盟國方的英國、法國、中國，都遭遇了大範圍的文明中斷。瘟疫中斷文明的最著名案例是十四世紀的大瘟疫（great pestilence）；它在十八世紀有了一個人們更熟悉的名稱：黑死病。即使沒有戰爭和瘟疫，政府或最高領導人措施不當也會造成文明中斷；1958 毛澤東領導發動的大躍進運動，破壞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農產、工業以及環境，隨即引發大饑荒；大躍進還埋下了 1966 年文化大革命的導火線，以及 1975 年河南 75．8 水災的遠因；而文化大革命更是徹底的文明中斷，連當今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導人也是受害者；這些都是人為造成的文明中斷。

我們一開始就說，文明生活是方便的生活，而方便的生活有賴於整個社會的機能正常運作。社會的機能除了水電管線、房屋道路這些硬體之外，還包括人際關係、社會組織這種軟體，而且軟體比硬體更重要；因為所謂的文明，必然是一群人合作的結果，而合作的前提是互信。毛澤東發動的文化大革命不但破四舊，也破除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；共產黨的黨支部系統，滲透了企業、農村、機關、學校、科研院所、街道社區、社會團體、社會中介組織、軍隊和其他基層單位，監控人民但不需要救助弱勢，推行政策但不需考慮人民代價，中國人想要維護權利只能上訪，上訪就活該被各種騷擾各種打壓。中國人想要批評政府不能明講，連政府兩個字都要用拼音縮寫成 ZF。台灣國會議員的男朋友會家暴，但中國新聞記者的男朋友會舉報，昨天說愛妳今天送妳進牢房。如今，中國的社會已經完全原子化，每個人都是孤島；中國人必須自私自利，必須踩著別人往上爬，同時祈禱自己不要被國家的鐵拳砸中。這樣的社會，人民理解的文明生活是高鐵網購支付寶共享單車，追求的是名車豪宅比特幣移民國外，害怕的是被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舉報尋釁滋事，或是突然死了孩子沒了房子病了身子還求助無門。

這就是中國，一個有著文明外殼，但文明核心已經中斷死絕的「大國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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