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空管理員 01

如同各位所熟知的，技術讓文明進步，也可能讓文明毀滅。火、印刷術、炸藥、原子彈、人工智能；這些技術的出現，都曾經將人類文明推到細若游絲的鋼索上，隨時可能跌落萬丈深淵。


時空溯流技術顯然是上述科技的又一位接班人。「能夠改變過去」這樣的字眼一出現在消息媒體上，立刻引起各種最聳人聽聞的末世言論。這不是一兩個城市瞬間消失，或是幾個國家崩潰瓦解的小問題；如果有人回到人類文明伊始的時代，抹消掉那個起點，會發生什麼事？許多評論家，不論有名、無名或是惡名，紛紛論述這就是人類的終點，技術文明的發展最終只會帶來文明自身的毀滅。

技術一旦出現，就不可能掩蓋。既然文明目前依然存在，就要想辦法控制新的科技。掌握時間溯流科技的三個國家，聯合成立了時空管理局。顧名思義，這個部門的任務，就是管理時空連續體，確保沒有人任意干擾「世界體」的軌跡。我們的主角，傑夫．古斯塔夫．霍亨索倫，正是時空管理局的探員之一，目前正在執行任務。

身著套裝，身材高壯的傑夫，看著馬路對面，高聳的玻璃帷幕辦公大樓。九月的朝陽曬在他鉑金色的頭髮，與古銅色的臉龐上。微風帶著人聲、車聲，還有不知名的花香，輕輕地拂過。

傑夫跟著人群一齊橫越馬路，和十幾個人一同走進辦公大樓，又和幾個人一起擠進電梯。傑夫發現自己和一個個子嬌小的年輕女士面對面貼著。女士有著一頭秀麗的黑色直髮，長及肩膀；他靈動的眼眸看了看傑夫，隨即羞怯地低下頭。

電梯門開了，出去的人進一步壓迫了狹小的空間，年輕女士不得不更靠向傑夫的寬闊胸膛；傑夫伸手扶住女士嬌弱的肩膀。女士抬頭看向他，輕輕地點頭微笑，表示謝意。傑夫也報以微笑。

或許這個工作也沒那麼壞。傑夫心想。

電梯門又開了，是傑夫要到的樓層。他和年輕女士點頭致意，隨即步出電梯，走向不遠處的接待櫃台。

傑夫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名片。這是時空管理局劇本的「楔子」，不但可以讓傑夫名正言順地與當事人展開互動，名片本身還藏有時空信標，能夠讓時空管理局追蹤當事人。

「威信安全顧問公司，」傑夫露出笑容，遞出名片。「我和副總裁有約。」

「好的，請稍候。」櫃台人員說。

傑夫的笑容還掛在嘴上，數十名制服員警從四周湧出，人人面色緊張，槍口全都指著傑夫。同樓層其他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們，無不驚訝地看向這裡，在員警要求下紛紛離開。

傑夫僵著笑容，舉起雙手，慢慢地轉身。在他身後，那位年輕女士正用與剛才判若兩人的表情瞪著他，一手持槍，一手出示警徽。

「傑夫．古斯塔夫．霍亨索倫，」那位女士用清亮的嗓音說：「你有權保持沉默。」

看來這個世界線，並不包括與這位年輕小姐共進晚餐的橋段。

拘留所裡。塑膠味，鐵鏽味，消毒水味，以及某個長期不洗澡的人的臊味，瀰漫在空氣中。不時會有人突然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，隨即接著管理人員的斥喝聲，偶爾還有警棍敲擊欄杆的聲音。

穿著橘色衣服的傑夫，坐在單人隔間的板凳上，琢磨著自己被控訴的罪刑。

芝加哥，一百五十一人。台北，五十八人。加爾各答，兩百九十四人。哥多華，二十八人。四起爆炸案，都有傑夫留下的痕跡。炸藥的性質，起爆器的型號，炸彈的外殼材質，各種微小但關鍵的物證，一應俱全。

唯一的問題在於，這四個城市，除了芝加哥之外，傑夫從來沒去過。如果不是有人嫁禍，那就是將來他會抵達這四個城市的「過去」。

拘留所管理人員告訴傑夫，律師來了。傑夫順從地跟著管理人員走出自己的單間，走向會客室。

管理人員退出房間，關上房門。 傑夫看著獄警離開，然後把視線移回眼前的亞洲面孔。傑夫當然沒有請任何律師。這是時空管理局的逃生劇本之一，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。

「孫正志，香港。」亞洲面孔說。

傑夫端詳了一下對方。「時區？」

「負542。」

傑夫愣了一下。「很遠的區域，不是嗎？」

「為了玄武門事件特別成立的。」孫說。「我是目前離你最近的人。」

「怎麼可能。」傑夫笑了。 「這裡是負34區，中間的五百多個探員是都死了嗎？」

「死了十幾個。」孫說：「現在局裡所有人都高度戒備。」

傑夫震驚過後，搖了搖頭，企圖釐清思緒。「什麼鬼，為什麼我完全不知道！」

「我來的第二個目的，」孫說：「就是來問你，為什麼與我們失去聯絡。」

「我什麼都不知道！」傑夫說：「我正要執行剛接到的任務——」

傑夫說到一半停下來。露出一抹微笑。「在我們討論案情之前，應該要先確認彼此的身份吧？」

「原本是這樣沒錯。」孫說：「但你現在是重大案件的嫌疑人，可不能這樣隨便走出去。」

「叭！答錯了。」傑夫捉狹地說，一邊站起來。「你們誘騙情報的伎倆還不錯嘛。」

傑夫走向會客室門口。身後的孫一動也不動，甚至也沒看著傑夫，只是淡淡地說：「這裡的『四維驅』已經被人破壞了。」

四維驅（Switch）是時空探員的命脈。顧名思義，是四維時空流的交換中樞，一個時區的四維驅和該時區的探員保持聯繫，又和其他四維驅相連。藉由四維驅，不同時區的探員可以確認彼此的身份，又能在時區之內和時區之間進行時空躍遷。

傑夫再度坐了下來，靠在椅背上。他猶豫了一會，選擇了一個仍然不透露自身情報的問題。「沒有四維驅，你又是怎麼來的？」

「我三百天前就來了。」孫說：「總部發現你和你所在的四維驅一同消失，調我來找你，最近的世界點是三百天前。」

「所以你現在也走不了？」

「下一個四維驅在四百五十二天之外。」孫說：「如果到時候那東西還在的話。」

「所以我們要在這裡等他媽的一年多？」

「是你要在這裡等。」孫說。「我會在外頭。」

傑夫兩手抱頭，看著天花板。他現在覺得這份工作果然很糟糕。

孫正志站起來。「或者，你也可以來幫我的忙。」

「好吧，有什麼可以效勞的？」傑夫前傾身子，第一次正經地看著眼前的亞洲同事。

「想辦法離開這裡，」孫說：「跟我去找一台新的四維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