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清潔員正背對著我們,站在一個放有屍體的手術台旁邊,似乎在忙碌些什麼。從那灰色的及肩頭髮看來,是位女性。
「莫提,清潔員也有女的啊?」「廢話。」「你『接觸』過她們嗎?」「你白癡啊!她們看到會說話的骷髏頭,鐵定一把抓著丟進火爐裡。」
清潔員似乎沒注意到開門聲與我和莫提的竊竊私語。我四下打量,準備繞道。突然,很憔悴嘶啞的聲音響起。「你,過來!」
我和莫提停下動作,瞄了那清潔員一眼。那聲音提高了些:「新來的,聽不懂啊!過來!」
房裡有其他僵屍,不過都離清潔員很遠。我突然想起來,我「應該」是個僵屍。我慢慢地,學著普通僵屍的走路方式,往她走去。莫提在我耳畔急促低語:「老大,你在幹什麼!快跑,她追不上——」
莫提的聲音倏然停住,我已經離清潔員很近了。我稍微探頭一看,她正在解剖屍體,噁。清潔員頭也不抬,手一指左前方不遠的桌子。「那裡有一瓶防腐劑和幾捆針線。都拿來給我。」
我依指示過去,順便摸走了桌上的繃帶和止血膏。清潔員瞄了我一眼,雙手仍熟練的縫合屍體。「新來的,嗯?」她接過東西放在一旁,停下工作,打量著我。我不禁想到莫提會不會嫉妒我。
「很壯,不過傷疤真多!」她把我轉過來又轉過去,像是在檢查一件衣服。「以前大概是個戰士。」
我背對著她,肩膀傳來一陣劇痛。僵屍沒有感覺,更不會有反應;我心裡想著。接著是一陣刺痛,然後是一些黏黏的東西糊在我肩膀上。
「你還很新鮮,會流血。」我感覺清潔員的手指離開我的身體。「我幫你把肩膀的肉縫好一點。去吧!到三樓,那裡有工作等著你。」她手指著另一個房門。我用標準僵屍步伐離開到下一個房間。一轉頭,莫提也跟上來了。
「真是好險啊,老大。你真勇敢,竟然不跑。」
「當然不能跑。我們還不知道怎麼離開這裡,根本跑不了。其實她,呃,挺親切的。」
莫提像是聽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,不過他還記得忍住笑聲。「親切?哈哈……拜託,老大,熱情的清潔員鐵定有問題,親切的清潔員鐵定不是清潔員。她只是想把你縫牢一點,免得你幹活時突然散掉。很多僵屍不太牢靠的。」
「說到幹活,她說三樓有工作。」「老大,拜託,這裡是敵人的地盤,我們不是來逛街的。三樓有一大票清潔員耶!」
「一大票清潔員……」這就是我要的。「那正好。我們上去吧!」
「老大。」莫提飄到我眼前數吋處。「你有在聽我說話嗎?三樓有『一大票』清潔員,『一大票』就是很多的意思。」
「莫提,我們在哪裡?」
「天啊,老大,你中了清潔員的……」
「我們在停屍間,對不對?停屍間是誰的地盤?」
莫提仔細看著我,像是要確認我真的清醒。「……清潔員的地盤。」
「所以最熟悉停屍間的是誰?」「清潔員。」「那麼出去的方法該問誰?」
「但是我們不可能直接……」莫提打住,看著我,眼睛發光。「所以,你要藉由偷聽清潔員的談話,知道離開這裡的方法?」
我點點頭。莫提稍微上飄退後,說:「哇,老大,你幾乎要和我一樣聰明了。」
我微笑:「我怎麼可能比莫提先生更聰明呢?」
莫提高興得把牙齒重新排列了一遍。我說:「不過還有個問題,你怎麼辦呢?你剛說過,清潔員看到你就會把你丟進火爐燒掉。我看這樣吧!」我拿起這房間中央大桌上的繩子,看來是某具屍體的遺產。「你咬在這繩子上,當作項鍊,我就掛著它。」
莫提不太情願的照作。我戴好這新項鍊,四下打量,想找面鏡子看看回不會太突兀。鏡子沒找著,我卻注意到這房裡的唯一一具僵屍。
這是一句很正常的僵屍,至少步伐比我的標準許多。但我總覺得有點奇怪。
「老大,原來你喜歡男的啊……」
我沒搭理莫提,抽出手術刀,把刀鋒移近那僵屍的臉,說:「莫提,僵屍需要幾隻眼睛?」
「至少一隻吧。」「那我可以挖一隻出來囉?」「小心他打你。僵屍又笨又慢,但打人很痛的。」
那個偽裝成僵屍的傢伙再也忍不住了,發出嗚咽的聲音:「別、別亂來!」
莫提被嚇一大跳,我把手術刀收起來。「先生,僵屍的眼睛不會像你那麼有精神。」
那人兀自顫抖不休。「你、你是誰?」
「你又是誰?」
「他是個反組織主義者,對吧。」莫提說:「只有這種傢伙才會混進停屍間。」
「反組織主義者?那是什麼?」
「簡單說就是一群反對世界上任何團體與人為秩序存在的人。」莫提難得說出這麼具有哲理的高雅詞句。「他們認為任何人為秩序都只是短暫的現象,所有的組織都會瓦解,除了他們自身。不過說真的,他們根本不算是個組織。」
「我們跟隨著偉大的理念自由行動,沒有規章的束縛。只要有規章,就會有人利用它滿足自己的私欲。」
「因為你們認為,所有的組織只不過是少數人滿足自己利益的工具,大多數的組織成員都被利用而渾然不覺。只有打破一切人為組織,才能回歸人性的自然,人人都不必為了他人的利益犧牲自己。」我很流暢的脫口而出。我隱約覺得,我不是第一次接觸這個團體的成員。
「對~極了。」那人雙眼發光。「你會成為我們很棒的一份子。」
「你還沒聽我的反證,不過那不是重點。」我暫時不管腦中呼之欲出的記憶。「我想,你在這裡有很重大的任務吧?」
那人沒說話,不過我也沒期望得到很明確的答案。我說:「我碰巧瞄到你偷看我們的眼神,否則你和一般僵屍根本一模一樣。這樣吧!我們作個交易:我不揭發你,但你要把我打扮成僵屍的樣子,如何?」
成交了。利用這裡到處都是的繃帶、防腐液和針線,我很快就會擁有最適合停屍間的偽裝。趁他工作時,我說:「對了,你是怎麼混進這裡來的?」
「裝死。門口有個收屍的,不會在乎你是真死還是假死,只要騙得過門口清潔員,他拿得到錢就成了。」
「聽起來真是墮落。」「墮落到極點。所有清潔員和收屍人的心都是黑的,真正明白那鬼啥子『真實死亡』的根本沒有。」
我想到兩個例外:我和拓爾。啊,還有莫提。
「不妨告訴你,我埋伏在這裡的目的是要對付其中一個收屍人,他叫做『法絡德』。你要不要幫我這個忙?」
這個名字重重的敲擊了我的腦袋。「他怎麼了?我該怎麼幫你?」
「你還真是個不錯的傢伙。我們有些朋友失蹤了,有人指稱是法絡德的手下幹的。我在這裡又打聽到,清潔員對於法絡德近來突然提供大量屍體,很是疑惑。」
我心裡有了點譜。「嗯,我會去找到他。我該怎麼告訴你之後的消息?啊,我都忘了,我還不知道怎麼出去……」
「哈,太好了,你看來是個很機靈厲害的人物,有你幫忙一定成功。出去的問題不用擔心,停屍間一樓紀念碑後面有個傳送門通到外頭,不過你要有個骨頭符咒作鑰匙。符咒在三樓北邊櫃子裡應該有幾個。我們在法絡德那也有些埋伏,有變化我們都會知道。」
偽裝完成了,這反組織主義者又糾正我一些走路姿勢的細節。「那就是往三樓的升降梯。旁邊是往一樓的升降梯,柵門有鎖,備用的鑰匙應該也在三樓。好,再見。」
「造反有理!」進升降梯時我脫口而出。
那人反射性的說:「造反有理!」接著楞了一下,連忙說:「慢著,你也是……」
升降梯啟動了,我沒有聽到他之後的說話。也許我真的曾經是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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