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當然希望可以跟你走。」傑夫靠回椅背，兩手一攤。「但我沒辦法。外頭有四個獄警等著帶我回我的新住處。」
孫正志沒有立刻回應傑夫。他拿出一個像是指南針的黑色半圓球體，然後戴起眼鏡，眼光巡視整個會客室；最後，看著眼前隔開他與傑夫的壓克力透明板。
「上個月十二號，日本大阪有個嫌犯在與律師會面之後逃跑了。」孫說：「調查發現，他是在律師離開之後，推開壓克力隔板逃走的。」
「這個？」傑夫手指彈了彈眼前的透明障礙。「這不是都是固定的嗎？而且也有感應器吧。」
「是固定的沒錯，但接合處的黏著劑都歲月久遠。」孫指著黑色半球，又說：「而這個小東西，正在幫你干擾感應器。」
「但是獄警們就在外面吧？」
「他們都在隔壁，正在玩牌。」孫說：「這個時段輪值的獄警好幾個賭咖。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來見你。」
「那離開這裡之後呢？」
「你再問下去就離不開了。」孫說。
傑夫深吸一口氣，舉起雙手，指掌都貼在冰冷的壓克力板上，用力往前推。一開始他只感覺到板子微微的移動，然後突然間，板子邊縫的老舊黏著劑破裂了，整個板子往外掀開，從邊緣綻現不少裂痕。傑夫攀著邊框，用背部頂開彎曲的壓克力板，爬到孫正志這邊來，差點被回彈的壓克力板打到頭。傑夫重新站定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，看向孫正志。
孫正志沒有看著傑夫。他在隔板旁的邊桌上打開自己帶來的手提箱，一邊檢視裡面的物件，一邊將一件老舊的皮外套丟給傑夫。傑夫雙手接著，低頭審視。
「你好歹給我一件褲子吧？」
「這是『閉維外套』。」孫已經闔上手提箱。「待會車上才換衣服。」
「維度封閉？」傑夫說：「你到底想幹什麼？」
孫正志已經打開了會客室的門。「你走是不走？」
傑夫跟著孫正志，從民眾這邊的出口走出會客室。「答應我，不要干擾－－」
「我說跑就跑。」孫說。
傑夫嘆了口氣，跟著孫正志走過通道。再走幾步，就會到拘留所的大廳。傑夫已經可以聽到辦事人員指導填寫表格的說話聲，一般民眾徬徨的詢問聲，以及一兩個嫌犯的鬼吼鬼叫。
「現在，往大門，跑。」孫說。
傑夫硬著頭皮，邁開步伐。沒跑兩步，腳下一個金屬色方塊閃耀著反光，從旁往前滑去。傑夫抬頭一看，正好和一個獄警眼對著眼。
金屬色方塊震動起來，爆發出一圈冰藍色的電光，掃過整個拘留所大廳。看到傑夫的獄警正要舉手指向他，隨即凝立不動。
孫從後拍了一下傑夫。傑夫醒覺，繼續奔向大門。整個拘留所大廳已經「裡空間化」，除了穿著閉維外套的他們兩人，沒有任何東西會發生變化，包括人類的大腦在內。等到孫丟出的「裡空間魔方」時效結束，大廳裡的每個人會繼續他們剛才的行動；而看到傑夫的獄警，則會發現手指之處根本空無一人。
傑夫跟著孫正志跑出大門，心裡滿腹疑問。孫正志給他的閉維外套，還有使用的裡空間魔方，都不是局裡配發的正規版本，而是黑市流傳的走私貨。而且局裡對裡空間魔方的使用有嚴格的規定，每次使用都要寫一大疊報告，陳述對當時狀況評估、可行方案評估、使用範圍描述與可能影響評估，所以其他探員不到最後關頭不會使用；傑夫自己最討厭寫報告，所以根本就不考慮使用；但這個自稱是時管局探員的人，卻毫不在意地使用黑市買來的時間武器。
兩人來到停車場，孫正志打開後門，傑夫鑽了進去，看到幾件普通衣服，立刻開始換裝。孫正志向四周張望了一下，繞過車頭，打開前門，坐上駕駛座，發動引擎，駛離停車場。
傑夫換好衣服，把囚衣塞進袋子裡，靠在舒適的椅背上，看著外頭的行人與車流。
孫正志透過車內後視鏡看了傑夫一眼，隨即繼續看向前方的道路。「你不信任我。」
傑夫看了看一旁躺在座位上的老舊皮外套。「我該如何相信一個用黑貨的人？」
孫正志雙手搭在方向盤上，搖頭笑了笑。「你們德國人就是死板。」
「其實我不是德國人。」
「對，你是個天真的美國人。」孫說：「就跟局裡的長官們一樣天真。」
「要求我們運用正規的配備，」傑夫說：「這哪裡天真了？」
「長官們都是三巨頭指派的。」孫說：「沒有一個曾經參與過任何行動，根本不知道探員的需求，只知道節約預算，所以定了一堆規矩，防止探員真的去運用這些昂貴的時間武器。」
「這個說法太可笑了。」傑夫說：「時間武器會干擾原本的時間線，所以要盡量避免使用。」
「可笑的是你這種想法。」孫說：「有一句話叫因噎廢食。因為怕噎到，所以就不吃東西。說的就是你們這種想法。」
「干擾時間線可不是噎到而已。」傑夫反駁：「你怎麼知道剛才你那顆魔方會帶來什麼影響？」
「我不知道具體來說會有什麼影響。」孫說：「但對那些人來說，他們根本不會意識到有一段時間上的空白。相比之下，把你帶出來才是真正重要的目標，而我已經達成了這個目標。」
「就算是這樣，」傑夫說：「這也不是你用非法物品的理由。」
「所以說你真的是古板。」孫說：「局裡最在乎的就是發配給我們的裝備如何使用，而我們的任務最重要的就是維護時間線。唯一合理的方法就是留著局裡給的裝備，我們自己去買需要用的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這些東西－－」
「你沒有用過當然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孫打斷傑夫。「這些時間武器的成本根本就不高，局裡的裝備昂貴是官商勾結圍標的結果。最好笑的是因為局裡規定很嚴，導致探員都不願意使用，所以製造商還會自己外流到黑市去，一模一樣的東西，價格只要十分之一。」
傑夫沉默下來。他想起有個朋友在負 61 區執行任務，確保日本不會在被轟炸前投降，涉嫌使用了非正規武器，正在接受調查。
「這個時區的四維驅已經被破壞了，我們要用一切可能的辦法恢復。」孫說：「如果你不能接受，那就下車，找個地方乖乖等四百五十二天。但我要提醒你，已經有好幾個四維驅被破壞，我們的同事也死了好幾個。」
傑夫腦海掠過珍藏的回憶：夕陽的餘暉下，翠綠的草地上，紅髮女孩一邊奔跑著，一邊回過頭來，向傑夫綻放開朗的笑容。這個女孩可能再也不會向傑夫微笑了，但他必須要確保這個笑容是可能存在的。
傑夫看著車內後視鏡裡的亞洲臉孔。傑夫不能確定這個自稱孫正志的傢伙真的是同伴，但可以確定這個人熟悉時間管理局，也不吝於使用時間武器。如果任憑他自己行動，說不準會鬧出什麼大事。現在沒有四維驅的協助，能夠盯緊這個人的，就只有傑夫自己。
「你要保證，盡量不要打亂時間線。」
「你以為只有你在乎？」孫說：「我也有我要保護的東西。」
說得也是。「現在我們要去哪？」
「去找『核種』。」
孫正志轉動方向盤，駕車駛上交流道，在夕陽的餘暉下，加入高速公路的萬千車陣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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