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了兩步便停下來。跟在我身後的莫提顯然沒料到,蓬一聲撞上我背上的傷痕。
「噢!」我和他同時叫了一聲。那些僵屍卻像是沒有聽覺似的,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「老兄…」莫提埋怨的說:「你是在搞什麼?」
「嗯…莫提,我真的必須殺了他們嗎?」
「什麼意思?」莫提問。
「我是說,我們只是要拿鑰匙,有必要宰掉他們嗎?」
「噢,老天,你以為你殺了那些僵屍,他們會感到傷心難過嗎?」莫提再度瞪大眼睛。「他們是僵~屍~,會動的死人。再說,他們就算『死』了,也會被清潔員中的法師復活。對這些廉價勞工而言,『死亡』,只不過是暫時休息一下而已。」
「喔…」我還是有些於心不忍。「好吧,我會去拿到鑰匙。」
「等等,你就這麼赤手空拳跟他們打?我想你先武裝一下自己比較好。」
在莫提的指示下,我在房間中的櫃子裡翻找半天,找到一把手術刀和幾卷繃帶。
「這手術刀還算鋒利。至少你可以把對你不友善的人身上劃幾道口子。」莫提說:「現在去吧!」
「莫提,我想你可以幫助我。」
「當然、當然!我會提供你可貴的戰術建議。」
「我是說幫助我攻擊他們。」
「呃…這個,你知道,我沒手沒腳,不太適合當士兵…」
「你有牙齒。我想它們除了能說善道之外,也是很鋒利的武器。」
「呃…這些僵屍…的肉質並不太好,挺難吃的…」
「莫提…」我揚了揚身上的手術刀。「如果我需要磨刀,我該用什麼當磨刀石呢?」
「好吧好吧…」莫提顯然清楚我在說什麼。他乖乖的飄向其中一具僵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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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我始終覺得為了一把鑰匙就要殺…就要去攻擊一個早已失去生命的無辜苦力,實在有些不道德。我突然有些討厭自己的「生前」——一些殘存的觀念讓我連「殺死人」這種簡單的行動都要考慮半天。
莫提安靜的懸在空中。「老大,就是這個傢伙。鑰匙在他脖子上。」
我一眼就看到那已經滿是鏽斑、只有鑰齒較為光亮的大鑰匙掛在那僵屍乾瘦的頸項上。如果可以在僵屍做出反應前弄斷綁鑰匙的繩子,我們便可以揚長而去。但莫提的話更引起我的興趣。「莫提,你叫我什麼來著?」
莫提嘴巴開合了幾下,其中傳出牙齒碰撞的聲音。從剛才短暫的相處至今,我瞭解那是表示莫提在思索。至於牙齒和他的腦筋靈活有何關係,這還要再研究。
莫提說話了。「喔…我是想,你有手有腳,現在還多了把手術刀,比較起來我居於下風;你又不記得自己的名字,我這麼『老兄』、『老兄』的叫好像會讓人不太舒服。所以,乾脆我作你的跟班,叫你『老大』,這樣子順口,也順耳。」
直覺告訴我沒有這麼單純。但是現在沒時間細細追問,而且對於接下來的行動也沒什麼幫助,我就點點頭算是同意,並將注意力挪回到僵屍脖子上的大門鑰匙。
這鑰匙是繫在一條麻繩上。麻繩看來十分陳舊,也許可以拉斷。不過要是我上前一扯,也許不但是麻繩斷了,僵屍的頭也會掉下來。如果用手術刀去割,只要略一遲疑便會驚動到僵屍。
「老大,」莫提又開口。「你還在考慮什麼?『殺死人』有這麼困難嗎?」
我看著莫提的牙齒,有了主意。「莫提,你悄悄的到那僵屍背後,叼住那條繩子。」
「要咬斷嗎?我的牙齒沒那麼鋒利。」「不用。叼住就好。」
因為莫提叼住繩子,整支鑰匙被略微提起。我以最快的速度揮出手臂,抓住鑰匙;莫提顯然知道了我的打算,就和我往相反方向同時一拉——一聲極輕的聲響,手臂縮回,鑰匙已經到了我的手上,而那僵屍仍渾然不覺。
「老大,」莫提說:「顯然我們的默契很好。你真是了得,想到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。不過我有一件事不懂…」
「什麼事?」「你為何不站在他背後,用手術刀割斷他的繩子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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掩上背後的大門,我們進入了下一個房間。莫提在我耳旁絮絮叨叨,意思是要我不要隨便大開殺戒;我一邊漫不經心的聽,一邊掃視這間房間。這裡的手術台比剛剛那間少,而且都沒有經過解剖。最引人注目的,是房間另一端的門前,有一本巨大的書。
我向那本大書走近。一不留神,碰到一個背對我們的女性僵屍。她轉過身來,我連忙說:「對不起。」
她沒有反應。我說:「你還好嗎?」
她的眼神極端空洞,我這才想起僵屍是沒有意識的。正想走開,卻發現莫提直盯著那僵屍看。
「莫提,你們認識嗎?」
「現在認識了。老大!你看到沒有,她一直在打量我!」
「你的確是引人注目。」我搞不清莫提想說什麼。「但是我們有更重要的事…」
「噢!老大,『生活』更重要好嗎!有些事情不能輕易錯過!她一直在看我!」
我雙臂抱胸。「好吧,莫提,請你告訴我:這僵屍有什麼地方是我們不該錯過的嗎?」
「天啊,老大,難道你沒看見她玲瓏浮凸的曼妙身材嗎?難道她沒有喚起你沈寂已久的渴望嗎?」
我突然轉而感謝自己的「生前」——依據腦中殘存的印象,眼前這名女僵屍的身體曲線,僅僅顯示出她從前是一個女人。至於「渴望」這種東西,我想會待在「停屍間」的任何人都沒有那麼高的魅力足以引起我的遐想。
「呃…莫提,你的意思是…」「天啊,老大,她是死人,我們也是死人,明白嗎?」
我真希望我不明白,但我全身上下的毛髮都不禁豎起。「莫提,這個玩笑…」
「老大,沒有人跟你開玩笑。我願意和你分享她…或者你想獨佔?我可以自己另外找…」
我連忙搖頭:「不不不…不用了,我想我比較喜歡身體溫暖些的。至於你嘛…」我打量了莫提一眼。一顆頭能幹嘛?
莫提顯然有些不高興。「老大,不是有身體的人才能幹那檔子事。要我示範給你看嗎?」
我連忙搖手。「真的不用您費心。我想,莫提,等我們到外邊去的時候,我讓你去見識一下真正的女人,如何?」
「真的?」莫提眼珠突出。「一言為定!老大說話要算數!」
「一定!」我噓了口氣,總算避免了一場傷眼的床戲。至於出不出得去,去哪裡找女人,有沒有女人願意和單一顆頭過夜…再說吧!
「不過…」莫提的眼球縮了回去,剛剛的興奮語氣也消失了。「老大,只有在死人堆裡,才沒有人會管你是不是大富大貴或身強力壯、技巧高超。即使沒手沒腳,還是可以找人過一晚。要是外邊的女人看見我,不是驚慌失措,就是拿我當球踢吧!」
我看了看莫提,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他。
「老大,如果你在這裡待得像我一樣久,看過像我一樣多的人進來,你也許會害怕面對外邊的世界。」
「為什麼?」雖然我知道這裡生活很單純,不像我依稀記得的外面有許多紛爭;但我仍然想知道莫提的理由。
「許多活著的人追求平等。可是啊,只有死亡,能夠讓眾生得到真正的平等。」
我感覺像是心被人狠狠揪了一下。只有死亡,能夠讓眾生真正平等。我望著向房間另一端飄去的莫提後腦勺,心中湧起了滔天的巨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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