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夏完全沒有把劍放下的意思。「我也不會讓歷史重演。自稱能透視未來的人,不是利慾薰心的騙子,就是著了魔的瘋子。我卡夏絕對不會把修道會和所有人的命運,放在一個騙子或瘋子手上!」
巴克卓高聲道:「卡夏小姐,我們已經檢查過了,派蘭得沒有問題!難道你認為我們聖騎士分不出誰是惡魔嗎?驅魔靈氣一掃,什麼惡魔都要露出原形。」
卡夏長劍不動,轉頭瞪視沙洛特:「我曾經去聖騎士團見習,見識過牧師施展驅魔靈氣。暗紅色的靈光首先會籠罩全身,若是這個人被惡魔汙染了,靈光就會縈繞不散;沒有問題的人,靈光會環繞一陣之後,向上蒸發消散。剛剛你的副隊長發出的靈光,直接穿過派蘭得就消失了,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驅魔靈氣會有的現象!」
眾人看向沙洛特。巴克卓轉頭,濃眉一皺。「沙洛特,這是怎麼回事?」
沙洛特看向卡夏,看向派蘭得,焦慮地舔了舔嘴唇,然後看向自己的長官,說:「報告隊長,我施展的絕對是驅魔靈氣,也完全感應不到派蘭得身上有任何惡魔氣息,但是,但是--」他又看向派蘭得,說:「正如卡夏小姐所說,驅魔靈氣對派蘭得的反應很、很奇怪......。」
伊諾克輕聲說:「學長,你不也會驅魔靈氣嗎?」
派蘭得微微點頭,沒有作聲。由於驅魔靈氣沒有殺傷力,絕大部分聖騎士都未曾研習,通常是教區牧師才會學習。派蘭得為了避免傷及無辜,當初認真研究過這門靈氣,知道驅魔靈氣何以對自己沒有正常反應;然而自己是惡魔污染的嫌疑人,徒口不足以服眾。沙洛特雖然也研修過驅魔靈氣,卻對原理不求甚解,不明白暗紅靈光何以會環繞人體一陣之後才消散;不過如果他了解原理,那恐怕會懷疑自己精神錯亂。派蘭得不禁暗自苦笑,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異象了:在亞瑞特山,他眨眼之間就通過可以把遺憾具體化的試煉之路,讓獵魔人安薩辛驚訝不已;當時安亞開玩笑地說,若派蘭得不是天使,就是靈魂也被冥龍塔格奧變成石妖精了。
聽到沙洛特這麼說,阿卡拉露出深思的表情。這時巴克卓身後一名聖騎士說:「你們也太不講理,副隊長已經說了,派蘭得身上沒有惡魔的氣息,你們還非要用弓箭對著他,是不是懷疑我們聖騎士會偏袒自己人?」
此話一出,十餘個雄獅團的聖騎士們都鼓譟起來。那名聖騎士繼續說:「卡夏小姐,你只是見過牧師施展驅魔靈氣;我們副隊長可是驅魔靈氣的專家!如果你們還不相信,那我們立刻去請一位牧師來!」
「請牧師來!請牧師來!」雄獅聖騎士團的人齊聲呼喊。營地裡有不少人聚集過來,好奇的觀望。阿卡拉伸手按住卡夏的劍柄,正要開口,一陣宏亮的女性聲音從她背後傳來。
「是誰說可以帶回我親愛的馬勒斯!我要嫁給他!」
再度見到恰西,派蘭得不禁微笑。這個個性爽朗的女孩視神聖鐵鎚「赫拉迪克.馬勒斯」如命,但在僧院遭到惡魔突襲時,來不及取走鐵鎚就被修道會的姊妹們硬生生拖走,因此懊悔不已。當派蘭得拿著這把神鎚出現之時,恰西完全無視於眾人的目光,興奮地把派蘭得撲倒在地,直嚷著要嫁給他,害他尷尬得好一陣子不敢去修理武器。
阿卡拉把恰西拉到一旁,低聲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。恰西聽完,不假思索地說:「有個很簡單的方法,阿卡拉姊姊。」他雙手抱胸,看來胸有成竹。「我的馬勒斯具有神聖的力量,被惡魔汙染的人完全無法接近。如果派蘭得可以親自把馬勒斯帶回來,那麼卡夏姊姊就可以放心了。」
派蘭得鬆了一口氣;看來事情又回到了正軌。聖騎士團雖然在平民心目中有崇高的地位,但對目盲之眼修道會的姊妹來說終究是外人;對卡夏而言,派蘭得和巴克卓再怎麼費盡唇舌,都不如姊妹恰西的一句話。卡夏看了看阿卡拉,臉色稍微平和了一點,緩緩把劍放下。蘿格弓箭手們見狀,也收起了武器。
「好,咱們今天就去拿回馬勒斯!」巴克卓振臂一喊:「兄弟們,全副--什麼事,沙洛特?」
「隊長,這裡離僧院有一段距離,我們一旦出征,營地的防衛就會大為減弱。我想,」沙洛特看了派蘭得一眼。「我們得先計畫一下。」
阿卡拉聞言點點頭;巴克卓也點頭稱是,放下粗壯的臂膀。沙洛特轉向派蘭得等人,提高音量說:「派蘭得隊長,你的意思呢?」
在派蘭得的回憶中,赫里團四人剛到此地,便與雄獅團的人屢起衝突,因此對副隊長沙洛特印象不佳;想不到現在立場轉變,彼此相處的氣氛便迥然不同;不禁暗責自己少不更事,當初沒有妥善處理兩團的關係;日後務必要審慎處理彼此立場導致的歧見。這些念頭閃過腦海,派蘭得朗聲回答:「我想當務之急,是了解營地的防衛力量與僧院的情況,」他轉向阿卡拉與卡夏:「因此還請卡夏老師一同參與作戰會議,好能密切合作。」
卡夏和一眾蘿格戰士都是一怔。卡夏說:「你不是說……噢,好的,當然。恰西,你也一起來吧。」
事不宜遲,當下大家都同意立刻召開會議。阿卡拉吩咐兩位修女去請白馬團的領隊前來商議。赫里團四人、雄獅團兩位隊長、卡夏與恰西隨著阿卡拉走進教堂,進入大廳旁的大房間。
派蘭得還記得這個大房間;他走向中央的大橢圓桌,輕輕撫摸光滑的桌緣。當初反攻僧院前夕,眾人也是圍繞著這個桌子研究地圖;那時候雄獅團與赫里團為了如何進攻僧院爭吵得不可開交,伊諾克還差點與沙洛特決鬥。派蘭得看向學弟們,三人正與巴克卓與沙洛特親切地交談,問候彼此騎士團的近況,不時一起捧腹而笑,完全不知道自己「曾經」與對方勢如水火。
房間另一端的卡夏與恰西正在交頭接耳,兩人偶爾會看派蘭得一眼;卡夏的眼神還是有懷疑與恐懼;恰西則是一臉好奇。派蘭得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孤立;原本會站在自己身邊的歐梅卡,如今不知是在營地的哪處呢?方才派蘭得原本想請阿卡拉順便邀法師與會,但還是按捺了這份衝動;貿然告訴阿卡拉自己「重返」現在一事,已經深刻改變了他與營地諸人的互動關係;如果又不小心改變了他與歐梅卡的關係,那可就追悔莫及了。正在胡思亂想之時,修女們已經搬來了地圖,攤開在桌面上。派蘭得細看地圖上的標記,立時遍體生寒。
這張地圖的方位,和他走過的路線完全不同。
眾人正在聆聽雄獅團特遣隊隊長巴克卓發表高見,沒人注意到派蘭得的表情有異。有巴克卓的地方,絕對不會空虛寂寞。他熱情地擁抱白馬聖騎士團的隊長丹馬克和副隊長古里蘭,招呼大家一起研究地圖,並且毫不謙遜地發表對目前形勢的意見,彷彿他就是那個最熟悉僧院的人。
「我跟你們說啊,這個營地呢,並不是個防守的好地方。而且防守從來都是不得已的事情。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!而且啊,這個僧院呢,是修道的地方,也不容易防守;所以最好的方式呢,就是讓我們聖騎士直接突襲僧院,就好像當時惡魔突襲了你們一樣!一旦收復了僧院,沿路的惡魔根據地就很容易各個擊破了!」
「這...」阿卡拉面有難色,看向恰西與卡夏。卡夏說:「可是如果聖騎士團全員出動,營地的防衛要怎麼辦呢?」
「當然就要仰仗熟悉此地的蘿格弓箭手們了。」巴克卓笑道:「打仗啊,熟悉環境的有利。你們長久生活在這裡,惡魔們則是剛出現不久,很容易就會被你們埋伏消滅的!」
卡夏和恰西面面相覷。恰西說:「大哥,照你這樣說,那長住在這裡的我們,怎麼會讓惡魔搶走僧院呢?聖騎士團才剛剛抵達,又怎麼能擊敗已經占據僧院好一段時間的惡魔呢?」
「這就是用兵打仗的奧妙了。」巴克卓咧嘴笑道:「答案就是突襲!你們沒有防備,所以被惡魔突襲成功;我們也一樣,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突然衝入僧院,打惡魔一個措手不及。我們聖騎士的精力靈氣,可以讓我們長途跋涉也不容易疲憊,所以可以在短時間內跨越長距離,達到出奇制勝的戰果。」
阿卡拉與恰西面有難色,欲言又止;卡夏低頭皺眉,顯是不以為然,但也沒有作聲,只是用眼睛瞄向派蘭得。派蘭得凝望著地圖,似是對現場的討論毫無所覺;伊諾克見狀,忍不住說:「巴克卓學長,聖騎士團人數眾多,該怎麼進行補給呢?」
「補給?」巴克卓愣了一下,然後說:「喔,你是說吃飯睡覺那些事情啊,簡單,我們都帶了野營工具和口糧,需要的時候就找個好地方安營扎寨。其實到僧院不過兩三天,睡幾天帳篷沒什麼的啦。」
「呃,我的意思是...」伊諾克還要說話,巴克卓又開始滔滔不絕。「你們看啊,這條路呢,拐了兩個大彎後通往大坑道,出坑道之後就一路往僧院去。我們不走大路,走最短的直線,沿路上的惡魔就直接輾過去。如此兩天不到就能接近僧院了。這時我們兵分兩路,一路攻打正門,吸引惡魔的注意;另一路則尋找其他進入的路徑,潛入僧院--」
「沒有別的路徑。」兩個人同時開口;其中一個是卡夏,他驚異地望向派蘭得。派蘭得說:「僧院原本是一個峽谷中的堡壘,把守通往東方的道路,因此除了大門之外別無入口。」
巴克卓睜大眼睛說:「原來你去過僧院嗎?」
派蘭得猶豫了一下,沒有正面回答,說:「這是卡夏老師告訴我的。」
這是事實;只是此時此刻,尚未發生。
當派蘭得看到地圖時,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。營地外的舊礦坑原本在北方,地圖上卻在南方;修女公墓應該在冷水原的西北方,現在卻移到了東北方;僧院大門倒是沒變,還是朝向西南方;但赫拉迪克.馬勒斯所在的僧院軍營,卻搬到了另一個區域;而且整個僧院的形狀都不一樣了。這份地圖的質感與畫風,派蘭得十分熟悉;上頭的記號,也與印象若合符節;但各個地點的方位與路線,卻與記憶中完全不同。難道之前的一切真的都是夢嗎?抑或是眼前的一切才是幻象呢?
「......所以最好的方式呢,就是讓我們聖騎士直接突襲僧院......」
派蘭得心亂如麻,但仍然聽得到巴克卓高談闊論。之前由於赫里團與雄獅團不睦,聖騎士未能統一策略,前往僧院的速度十分緩慢,遠遠落在黑暗流浪者之後。這次似乎是個從頭來過的機會;如果放棄所有次要目標,直搗僧院,會有什麼結果呢?會不會趕上黑暗流浪者,也就是被恐懼之王附身的崔斯特瑞姆英雄,成功阻止三王聚首?
「......如果聖騎士團全員出動,營地的防衛......」
卡夏的聲音。之前與卡夏的初次相遇也不太愉快:歐梅卡帶著赫里團深夜裡肅清了舊礦坑,雄獅團為了展現實力前往冷水原,在冷水原與碧血原的聯絡橋梁遭到挫折,撤回營地;卡夏因此認為聖騎士團整體水準不及格,並告知了修女公墓的狀況。後來派蘭得才知道是因為他的密友血烏墮落為惡魔的爪牙,卡夏幾乎心碎欲死,對人的防備心也變本加厲。派蘭得搜索地圖,發現原本分隔冷水原與碧血原的分界河流已不復存在。
當恰西與伊諾克質疑巴克卓的戰略時,派蘭得稍微靜下心來,審視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圖。路線與方位雖然不同,但各個重要地點都依然存在;而從卡夏對修女公墓的反應看來,營地所面對的問題也一如既往。如果完全不管營地,直接攻打僧院,會冒著什麼危險呢?派蘭得首先看到舊礦坑,這是對營地最直接的威脅;再來是修女公墓,血烏正在該處建立不死軍團;嗜血女伯爵的高塔不在地圖上,但該處充滿不死生物,也是個隱憂,可能會被惡魔佔領利用。
「......這時我們兵分兩路,一路攻打正門,吸引惡魔的注意;」巴克卓滔滔不絕:「另一路則尋找其他進入的路徑,潛入僧院--」
「沒有別的路徑。」派蘭得終於開口:「僧院原本是一個峽谷中的堡壘,把守通往東方的道路,因此除了大門之外別無入口。」
巴克卓驚奇地說:「原來你去過僧院嗎?」
派蘭得心想還是不要節外生枝,真假參半地說:「這是卡夏老師告訴我的。」
「如果只有一個入口,那麼就必須要正面強攻了......」巴克卓與沙洛特陷入思考。
恰西在卡夏耳邊悄聲說:「你什麼時候跟他說的?」
卡夏微微搖頭,輕聲道:「我從沒跟他說過。但是僧院原本是堡壘一事,外地人怎會知曉?」
派蘭得環視眾人,心裡盤算著。眼前的世界虛實難辨,不能貿然一笑置之;營地的危機迫在眉睫,必須引導眾人將力量發揮在正確的地方,快速收復僧院,拉近他們與黑暗流浪者的距離。另一方面,他會重返到這個時刻,極有可能是世界之石被破壞的後遺症;但真相如何,不但派蘭得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,在場眾人也不會知道答案;因為他們甚至連世界之石的存在都不知曉。這世界上可能知道答案的只有一個人、一位天使、一頭龍與一隻惡魔。而最接近他的,就是現在躲在崔斯特瑞姆某個地窖裡的迪卡凱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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