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亙古未有的平民天子,劉邦得力於韓信,張良,蕭何之力實多。由於三人扮演角色、貢獻、背景、對劉邦態度皆大相逕庭,足堪玩味,故在此略抒淺見。
韓信是一把鋒利寶劍:劉邦用他開疆拓土,橫掃神州,蠶食鯨吞地瓦解項羽實力。張良是劉邦的參考書:告訴他如何收攬人心,如何對付項羽,如何抓住諸侯善變的心。蕭何則是劉邦的大枕頭,他雖然未在前線披擋矢石,但卻是漢軍的根本,「沒有糧食的軍隊無法克敵;沒有士兵的將軍不能打仗。」蕭何在關中鎮撫民心,源源不絕的補充兵員糧草,奠定漢軍勝利的基礎。沒有蕭何緊急徵調關中後備軍人開赴前線,劉邦是不可能在彭城大敗後守住滎陽的。韓信長於統兵作戰,張良擅於籌謀策畫,蕭何善於保境安民,三者環環相扣缺一不可。
三人出身的背景與對劉邦的態度也大不相同。張良系出名門,深諳帝王心理,所以雖然被後人稱為帝王師,但在言行上處處退守,公事上提出最好的建議但不強迫劉邦聽從;劉邦的私生活他更是絕不干預。廢立太子一事若非呂后強求,他不會過問。蕭何原本就是官場中人,明白為官之道;和劉邦是舊識,清楚他的本性為人。但他終究是個地方官吏,沒有與天子相處的經驗;而且他長期鎮守關中,劉邦則在中原奔走,所以蕭何並不清楚劉邦由「漢王」而「漢高祖」的心理變化。韓信根本是個接近無賴的人物,講義氣,講平等,完全不知道也不以為劉邦會轉頭對付自己這個打天下的大功臣;劉邦屢次沒收其兵符,韓信也總認為是因劉邦自身難保,要先凝聚實力。身邊謀士和敵方代表只能教他自立為王,而不能告訴他明哲保身之道。這一點,蕭何的運氣就比他好得多。
不同的背景,造成三人與劉邦相處時態度的不同。在面對這空前的平民天子時,張良以參謀自居,蕭何以老友兼助手自居,韓信以功臣自居。看在劉邦眼裡,自然有不同的感覺;為了確立皇帝的權威,得用不同的手段對待這三人。韓信是劉邦的倚天劍,但天下既定,這把劍可能一夕之間變成屠「龍」刀。而且韓信封地極大,統帥能力強,若不及早解決這心腹大患,劉邦便如芒刺在背,夜不安寢。蕭何畢竟是劉邦的多年老友,早年提攜照顧,之後盡力輔弼,怎麼說都有一份恩情在。但對作天子的人而言,民心向背是極要緊的事。蕭何擔任治民安民的角色,有效地拉攏民心,這是劉邦願意見到的:老百姓喜歡作漢的子民;但劉邦也怕:是喜歡作他劉家子民,抑或是蕭何的子民?蕭何長年在關中,極得人民愛戴,如果他有異心,天下立去其半,真如王衛尉所說:「搖足則關以西非陛下有也。」劉邦很擔心這個禍福與共的「枕頭」蕭何有一天會取代他這個「龍頭」。對這知己好友兼得力助手,劉邦很為難:既要蕭何籠絡人民,又怕人民只知蕭相國而不把天子放在眼裡。說劉邦杞人憂天也好,小題大作也好,總之他不允許任何人取代天子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。所以蕭何雖然位極人臣,仍是每日臨深履薄,因為劉邦再也不是以前同甘共苦,同舟共濟的劉邦了。若非鮑生、召平等人的進言,蕭何尚不知大禍臨頭;若非劉邦龍駕早崩,蕭何恐怕會死得不明不白。
張良有先天(身體孱弱)與後天(洞明世事)的優勢。他家歷代為相,明白統治者的心理―這種力爭上游終登大寶的人物,都有一種莫名的心結;而自平民而起的劉邦,有這種心結而更甚:怕舊日親友瞧不起他。知己對一個成功的人物而言,是個默契極佳的好幫手;但也可能是個包袱,是危險的根源。因為知己知道他的一切,不論長處短處優點缺點。由最低層的平民一躍而成為頂尖的權力中心,劉邦甚至不想見到那些功臣耆宿,那會讓他想起以前的落魄潦倒,而且感覺那些親舊在心裡笑他,瞧不起他。只要看看叔孫通制訂朝儀前群臣在朝廷上的樣子,就知這些人根本不怕劉邦。「我現在可是天子啊!怎能再和這些舊識平起平坐呢?」劉邦是這麼想的,所以和這想法牴觸的人便該消失,管他是否功比天高、親如膠漆。張良聰明的選擇退隱,封地只要小小彈丸之地的留城;加上身體孱弱,平日又總跟著劉邦,沒有和人民親近的機會,如此讓劉邦對這「狀貌如婦人好女」的智者沒有戒心。
在歷史的舞台上,主角都是唯我獨尊的。「為政以德,譬若北辰,居其所而眾星拱之。」眾星拱之而不近,帝王的孤獨,二千年前孔老夫子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。為何司馬遷要詳細描寫劉邦與群臣的互動?因為同樣的事情在任何時間、任何地點都會發生,只是在下位者是張良、蕭何或是韓信而已。「劉邦」不只一位,漢朝的那位不是第一個,也不會是最後一個。
~~原載於《稷下電子報》第10期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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